匣乐

【太中】提心吊胆的春天

※原著向十六岁

※双向暗恋

※私设旗会存活

※花吐症paro

 

01

 

暗恋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风暴。

 

中原中也半弓着腰,他的手臂撑在淌着水的洗手池前,手背的血管浮出骇人的青色脉络,苍白的脸色映出几分难得显现在他身上的羸弱感。

 

刚才他又咳吐了一场。在一阵要将他胸腔撕裂的疼痛结束后,他哆嗦着手关掉水龙头,艰难地撑着身体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震荡在颅内深处的眩晕感里挣脱,混乱的神志一点点回归清明,眼前摇曳的景象逐渐平缓,最终静止不动了。中原中也缓缓抬起头,在沾着水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干枯杂乱的头发,以及由于剧烈咳嗽而泛红并仍在持续流泪的眼睛。

 

以及落在洗手池底部零零星星的红色花瓣。

 

起初中原中也觉出异样是在三天前,当时他和太宰治为了一顿下午茶吵得不可开交——混蛋太宰私自将他喜欢的英式下午茶偷偷调换成了鲷鱼烧。讨人厌的绷带怪不仅吃掉了他最喜欢的柑橘水果塔,还面带嘲笑地说狗狗也配吃精致的茶点吗,路边随处可见的鲷鱼烧才适合自己的小狗啊。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手指挑衅似的挖掉了水果塔上黄澄澄的鲜果酱,还冲他笑着舔掉了,自认足够容忍自己这位烦人搭档的中原中也拳头再次硬了。太宰治知道他向来不喜红豆味甜食,鲷鱼烧绝对是对方故意买来戏耍他的,再加上前两天出任务太宰治还和森首领提议让他男扮女装接近目标,后来还恶趣味地偷拍了他的女装照传给港黑其他成员取乐。新仇加旧恨,甜腻的红豆鲷鱼烧压垮了中原中也心底最后一根稻草,他这次终于忍无可忍,为了增强气势,他一个蹦高跳到桌子上指着太宰治就是一通气急败坏的怒骂,而太宰治依旧理直气壮,死活不认错,态度极其嚣张,中原中也看对方一脸讨打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他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的暴躁因子,扑身过去就和对方在地板上扭打起来——当然全程几乎都是他动手,太宰治好像没怎么还手。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由森鸥外出面调停,中原中也打人不对,但太宰治招惹在先,所以两人各打五十大板,被首领勒令回到公寓反思。当天夜里,中原中也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痒,不论喝多少水都没用,甚至连咽口水都像吞刀片,嗓子火辣辣的痛,简直是点了一把火在喉咙里烧。

 

中原中也起初并不怎么在意,他以为自己只是下午吼得太大声,心想第二天就好了,再次陷入梦乡前他还在心里痛骂太宰治。可没想到第二天醒后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吐出一个音节他都能感到自己的声带在被撕扯,如同被砂纸磨过一样难受。

 

而第三天的症状比前两天更加严重。中原中也早晨被体内的一股异样感扰醒,他倏地睁开眼,额头不知不觉已布满了冷汗,他发现自己喘不上气,还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呕吐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喉咙奔涌而出。他强忍着不适从床上挣扎爬起来,硬憋着一口气跑到浴室,之后便再也忍不下去,对着空荡荡的洗手池疯狂咳嗽不停歇,咳得他头脑发晕险些站立不稳。这场对他喉咙的酷刑不知持续了多久,中原中也的呼吸才稍微顺畅了些,他脱力地垂下头,就瞥见有一小坨红色从他的喉咙里跑出来了,他以为那是血,但细看后他才发现,那是几朵红椿花的花瓣。

 

还不如吐血呢。中原中也心想,他将水池底的花瓣拢到一起,鲜红的花瓣被冷水浸透,呈现出暗红的色调,像是快要干涸的血液。

 

他,中原中也,一个正常人类——应该能这么说,反正他认为他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嘴里竟吐出了花?这简直不要太荒谬!一个人的体内怎么可能长出花来!他怕不是在做梦!

 

这个问题明显超出了中原中也十六年的认知区,他推测自己大概患上了某种病症。于是在收拾掉浴室洗手池的花瓣后,中原中也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手机,在网页搜索栏一行打下“喉咙不适,吐花”六个关键字,犹豫了好几秒才将将按下了Enter键。

 

中原中也觉得这件事过于荒唐,甚至称得上匪夷所思。他缺乏生活常识不假,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听说过一种能让人口吐鲜花的疾病——这种病真实存在吗?是他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搜索结果不到一秒出来了,中原中也浏览着网站上五花八门的词条,其中被提及频率最高的就是“花吐症”,他被吸引着点了进去,却发现这个“花吐症”与自己目前病症的近似率达到了惊人重合。

 

【花吐症萌芽期一般为1-3天,萌芽期症状多为喉咙痒痛、干咳与口渴,与普通呼吸道疾病无异,第三天到第七天为花期,患者会吐出数量不等的花瓣(花瓣种类不定,但据调查论证,花的品种大多与患者本人的性格有关),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花数量会逐步增长……】

 

【第七天到第十天为枯萎期,患者吐花数量减少,病情进一步恶化,开始咳血吐血,如果没能除掉病根,患者则会在枯萎期结束后的两天内死亡……】

 

【花吐症成因未知,但据临床调查,大概是患者对暗恋之人存有未解的心结。祛除病根的唯一方法是患者需得到暗恋对象的吻,且对方须同样心悦于患者,方能彻底根除病灶,不过并非所有人都会感染花吐症,花吐症患病率极低,仅占人口总数的0.0001%……】

 

中原中也翻到最后,难以置信地瞪着手机屏幕,花吐症?暗恋对象?暗恋对象的吻?

 

且不说接吻的事,他什么时候开始暗恋别人了!他好像还不知道啊!还有说什么只有暗恋对象的吻才能治好花吐症,写这话的人脑子有病吧!爱情小说看多了?

 

一派胡言!中原中也烦闷将手机丢到一边,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情绪激动的他没忍住咳嗽了几下,沙发坐垫上瞬时又落入几朵花瓣。

 

……

 

所以他不知不觉间到底对谁动了心!

 

中原中也绷着脸胡乱披上外套,心情复杂地打开了门。初春的气温有些低,他吸了吸鼻子,打算去港黑餐厅买午饭,不曾想一出门就在走廊对面撞见了不想遇见的人。

 

“哟,小矮人起这么早的嘛?”太宰治彼时也刚出门,见到中原中也,他立刻换上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带着软软的调侃微笑着率先开了口:“中也这个时间不应该还在洞穴里呼呼大睡吗?毕竟只有大人才懂得吃早餐的重要性。”

 

十六岁的太宰治身材渐渐抽条成型,虽然看上去仍旧清瘦,但他的骨骼间已经长出了薄薄的肌肉,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五官愈发棱角分明——当然这只是表象,至少他对搭档中原中也一如往日地混不吝。

 

你才在睡在洞里!中原中也咬咬牙还是没忍住,他刚想着反击,一下子记起自己患上花吐症的事——他现在可不能轻易说话,不然若是不小心吐出花瓣被太宰治看到,以对方的恶劣性格,必定会大摇大摆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或者以此为由要挟他,而无论哪种情况于他而言都是噩梦。

 

所以面对太宰治日常打卡式的冷嘲热讽,中原中也大改之前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他只是狠狠剜了太宰治一眼,便扭过头冷冷走开了。

 

不对劲。中原中也突如其来的冷淡让寻衅滋事未果的太宰治微微勾起的嘴角一僵,一时竟有些难以适从。以小矮子的暴躁性格,不得跟他一直吵吵嚷嚷到餐厅吗?今天这是怎么了?打算走高冷路线了?

 

然而即便遭到搭档冷落,太宰治也不会就此放弃,相反他对冷着脸的中原中也兴味更浓了。太宰治两手插兜大步跟了上去,像个小流氓一样嬉皮笑脸地围在中原中也身边开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作死。

 

“中也最近有吃鲷鱼烧吗?很好吃没错吧!以后我打算天天喂给中也吃呢,作为报答主人的谢礼,小狗就用自己的下午茶来换吧!”

 

“中也的品味真差劲呢,我不是说过吗?英式下午茶太甜腻了,下次中也给我订日式点心哦,不要忘了!”

 

“还有中也更换锁芯的级别要与时俱进啊,有些锁芯看着花里胡哨不过是A级锁,撬起来太容易了,好无聊!建议中也换上B级或C级锁哦,这样我撬起来还能有点挑战感!”

 

操。中原中也闻言更是握紧了拳头,要不是太宰治这家伙隔三差五跑来撬他公寓的门锁还趁他睡觉时整蛊他,他至于三番五次换锁吗!而对方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跟他提这件事,神情极度耀武扬威,真是欠抽!

 

算了,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到死时无人替。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强忍住用拳头挥向太宰治那张神采飞扬的俊脸的冲动,步伐迈得飞快。他现在不能发火,否则绝对会止不住咳嗽,他可不想在餐厅所有人面前表演吐花,尤其是在太宰治面前!还不如直接让他吐血而亡来得痛快!

 

就是不对劲。太宰治难得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中原中也,他都这般挑衅了对方却依旧无动于衷,这其中绝对有猫腻,他才不信中原中也这是转性了,小矮人显然对他压着火呢。太宰治偷瞄了一眼中原中也的侧脸,瞥到对方透着薄红的眼角,还有几缕淡淡的泪痕——应该是出门前用热毛巾随便擦了几下,不过还是能够依稀瞧见。

 

自家小狗这是哭过了?这一看似离奇的结论在太宰治心底掀起一股惊涛骇浪,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也晦暗无比。

 

中原中也竟然会哭?

 

谁惹中原中也哭了!

 

哪个不长眼的惹中原中也哭了!

 

就算中原中也哭,那也只能是他惹哭的!

 

中原中也自然体会不到太宰治复杂多变的心思,他只是庆幸眼前这条胡乱蹦跶的青花鱼终于偃旗息鼓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刚才他的喉咙又痒起来了,要不是死命忍着肯定会咳出花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来了餐厅,中原中也本以为太宰治看自己懒得搭理他便会自知无趣地离开,可对方这回就像犯了病一样,还没歇上几分钟又死皮赖脸地黏回来了。

 

“吃这么少吗?中也?”太宰治看见中原中也只打包了一小碗清粥,凑过身贴着中原中也说道。太宰治的脑袋离中原中也很近,身高也比对方高了一小截,从后面看他们两人的身体像是叠在了一起,“中也什么时候变成麻雀胃了?”他面露嘲弄地问。

 

老子吃多吃少跟你这混蛋有毛线关系!中原中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粗鲁地系上装着餐盒的袋子,迅速侧身和太宰治拉开了距离。太宰治最近很喜欢这样似有似无地贴着他,好像对方只需伸手一搂就能将他搂入怀里了,可每当太宰治这么做,他心里总会生出一丝不自然来,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太宰治温热的呼吸包裹了,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中原中也下意识想逃离——他认不清自己究竟在胆怯什么,只好草率得出太宰治是在刻意对自己显摆身高的结论。明明十五岁时他们两人的身高差还不大,可仅过了一年,太宰治那家伙就能眼含笑意地俯视自己了!

 

确确实实不对劲。太宰治低头看向病恹恹的中原中也,鸢色眼底染上了一层深沉的色彩。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小狗的饮食作息,小狗三餐极不规律,休息日从来都是一觉睡到中午,喜欢吃重口味食物,让对方吃点清粥小菜比登天还难——所以这是身体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呀中也?”见中原中也要走,太宰治立马转身拦住对方,将神色紧绷的中原中也从头打量到脚,笑容很轻,“我说中也是不是……”

 

太宰治探究的目光像冒了头的小钩子,钩得中原中也心尖一颤,拎着塑料袋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太宰治不会看出来了吧!中原中也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刮起了飓风,他明明装得滴水不漏!太宰治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行,他决不能老实承认!

 

“是不是来生理期了啊?”太宰治顿了顿,将没说完的下半句话接了上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那句“是不是生病了”临到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转成了恶趣味浓浓的调戏。

 

不出所料,他被恼羞成怒的中原中也踹了一脚。

 

铁定有鬼。太宰治望着中原中也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眉头轻蹙,眼眸的光亮也随之暗了下来。

 

小狗有事瞒着他。

 

02

 

中原中也回到公寓后又开始咳嗽。

 

一路上他压制着喉咙里翻涌的痛意。他失算了,他过于自信了,他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太宰治相处,在惹怒自己这件事上太宰治总是不遗余力,而不争气的自己每次都会落入对方的圈套。太宰治讨厌他,从遇见他的那一刻就讨厌,不然对方为何会不厌其烦地捉弄他给他难堪?中原中也深知这一点,不过幸运的是,他也像太宰治讨厌自己那般讨厌对方,在这方面他们两人出奇保持了一致。

 

中原中也从纸盒里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角,用手撇去腿上的花瓣。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发现自己吐出的花瓣比早上多了几枚,但不管吐出多少花瓣,喉咙的不适依然没能缓解,反而愈加肿痛。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像一棵树,胸腔是树的根,气管则是树的枝干,枝干不停向外开出花来,一片片落入他的咽喉,他恍惚间甚至听到了花瓣掉落枝头的声音,在他的耳膜发出了细微的颤动。原来这就是花吐症,暗恋使他变成一株沉默的植物,在无人的角落独自生长、绽放,然后死去。

 

但他不想死——或者说他不想为这种啼笑皆非的原因死去,他热爱这段来之不易的生命,他作为人类的人生才刚开了个头。中原中也打开餐盒,用勺子搅拌了几下碗里的白粥,他很饿,但喉咙着火般的疼痛让他食欲大减,他吃不下任何东西,最后只好合上了餐盖。

 

自己在某些未曾觉察的时光里究竟喜欢上了谁?吃不下饭的中原中也单手托着下巴,对着墙壁缓慢爬行的钟摆指针头脑风暴了一波。

 

既然是他喜欢的人,那这个人他肯定认识。中原中也在他不算广阔的社交圈里逐一排查,他平时接触的人除了自己的专职司机,就是旗会那帮人了。

 

他不可能喜欢司机——那是个年过三十的大叔还有家室,难道是旗会的人?中原中也的脑海里映出那五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尝试着想了想他和这五个人之间是否存在恋爱可能性。

 

阿呆鸟?不可能,对方只是他的兄弟,他们除了机车外也再无话题可聊;外科医生?不可能,他对那种天天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怪医兴趣不大;钢琴师?不可能,他们的兴趣圈完全没交集;外交官?不可能,他应付不来太过长袖善舞的人;冷血?更不可能,他和对方私下里都没怎么聊过天。

 

所以司机和旗会排除了。中原中也继续冥思苦想,难道是爱丽丝?这太离谱了,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异能啊!那就是红叶大姐?他对天发誓只将对方当姐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那还剩什么人!中原中也一筹莫展,有一个模糊答案在他心底呼之欲出,在他正要不管不顾将其慌乱镇压之际,玄关的门锁突然“啪”地一声被打开——准确说是被撬开的,而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者是谁。中原中也慌忙将地板上的零散花瓣用脚扫到茶几底下,但还没等他“清理”完现场,抬头就撞上了太宰治锐利的视线。

 

“你在做什么,中也?”太宰治沉下嗓音,可能是心虚的缘故,中原中也似乎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质问意味,“地上怎么一堆花瓣?”太宰治毫不见外地走到客厅,还瞥了瞥茶几底部。

 

“我……咳咳!”中原中也没忍住回答起了太宰治的问题,他迫不及待地想说点什么以掩饰内心不可抑制的慌张,虽然这慌张没有道理——他现在都顾不上怒斥太宰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擅闯自己公寓的无耻行径了,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的墨菲定律此时此刻却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中原中也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喉咙的干痒就再次向他袭来,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声势浩大——他又要吐花了,他紧闭的牙关在打颤,他的舌面铺满了花,它们要奔到阳光里去了,而他却无力阻止,他……

 

“咳咳……咳!”

 

殷红的花瓣瀑布般从口腔倾泻而出,中原中也咳嗽得天昏地暗,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滴淌到鼻尖,他狼狈地用手不停地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而比起自己的窘迫模样,自己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公开在死对头眼前更让他绝望,他在太宰治面前吐花了,混蛋青花鱼会怎样想?向来喜欢看他笑话太宰治肯定会拍下照片,然后跟别人大肆宣扬他暗恋别人求而不得吧!中原中也越想越气,他气太宰治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偏偏在自己身体最不好受的时候找上门来,更气他为何总让对方见到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但中原中也忽略了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头脑昏昏沉沉时,太宰治却收起了玩味的神情,有些紧张地坐到他身旁轻拍着他的背,还用手帕擦拭掉他的眼泪,动作是难以想象的轻柔。

 

待中原中也从这场浩劫中侥幸存活下来,与太宰治四目相对后,他这才开始真正品味起这份名为“丢人”的心情。太宰治会狠狠笑话他,绝对会,所以他要怎么做?是痛揍对方一顿以挽回失掉的颜面?还是继续一言不发装高冷,让对方觉得无趣后走人?

 

“是花吐症吗?中也?”令中原中也大感意外的是,太宰治并没有取笑他,而是垂下眼睫,正儿八经问起了他的病症。这不像对方会做出来的事,毕竟他们两人只有在出任务时会好好说几句话,其余时间都在互相挖苦,这样认真的太宰治让中原中也有些不适应,所以他也变得奇怪起来,老老实实冲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病了几天了?”太宰治又问,眼神落在那些鲜艳的红色花瓣上——红椿花,真漂亮啊,的确很适合中也呢。

 

中原中也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三”。

 

“还不算晚。”太宰治长舒一口气,中原中也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太宰治这是在担心自己?这也太魔幻了吧!

 

“吃不进去饭吗?”太宰治没有在意中原中也的表情,他看了一眼茶几上未动一口的食物,自顾自道:“喝不了粥的话,只能喝点汤了。”

 

这人抽什么疯?中原中也心里疑惑,又有些提防,太宰治还会关心别人?不,应该说太宰治还会关心他?对方不是厌恶他厌恶得要死吗!怎么现在开始扮演起“温情搭档”人设了? 

 

“好了,说回正事。”太宰治收回目光,凝视着中原中也钴蓝的眼眸,说道:“中也应该知道花吐症的病因,所以,中也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呢?”太宰治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可中原中也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对方藏在声线里的强势——太宰治像是在逼问自己,他凭什么这么做?自己喜欢谁又与他何关呢!

 

太宰治直截了当的问话好似掀开了密不透风的屋顶,让中原中也封闭的心房见了光,他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名其妙地,太宰治问出这句话后,他不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了,好像那里有一把利剑能洞穿他的心,不过他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能对太宰治说?

 

“中也是想不起来了?”太宰治见中原中也目光躲闪,追问得更起劲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多么地咄咄逼人,“那我帮中也想起来——我说一个人的名字,中也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好。”

 

“是‘羊’的成员?”太宰治皱起眉,不情愿地说出了那两个字:“白濑?”

 

中原中也飞快地摇摇头,脸色有点差,他不想和太宰治玩这种猜人名游戏,太宰治替他想到又怎样?还能帮他追人不成?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不要从太宰治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旗会的人?”中原中也明显不情愿配合,然而太宰治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钢琴师?”

 

中原中也这次转过了头,没有回答。

 

“医生?”

 

中原中也的指尖蜷缩起来,身下的沙发坐垫被他攥得死紧。他不想再听下去,太宰治口中的范围只会越缩越小,随着他的不断否定,到最后只会剩下一个人,而那个人他再也无权否定,就像一位推理小说家说的那样: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事实就算再不可能也只能是真相。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与真相只隔着层毛玻璃,然而他却始终不肯擦去玻璃上的灰尘,就像他将司机、旗会、爱丽丝和尾崎红叶一一排除在外后就停止再深想下去一样。其他可能性当然存在,但被他刻意逃避掉了,说他懦弱也好踌躇也罢,总之他没敢去触碰那块毛玻璃,他宁愿雾里看花。

 

“外交官?”

 

“阿呆鸟?”

 

太宰治的名单还在继续发散,思绪混乱的中原中也被他扰得烦躁,便敷衍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听清对方说了哪个名字,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被太宰治连珠炮弹追问暗恋对象到底是谁带给他的窒息感不亚于花吐症。

 

“……啊,原来中也喜欢那种人吗?”周围的气温瞬间冷了一度,回过神的中原中也调转过目光,正对上太宰治浸满凉意的眸底。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太宰治,对方的目光里夹混着失落、不甘与嫉妒,他险些被这股不加掩饰的恶意冻伤。

 

“那种天天开着机车招摇过市的小混混有什么可喜欢的呢……”太宰治低声道,脸上的血色要淡到看不见。中原中也的心脏猛然间被揪紧了,这种酸疼的痛楚他以前从未有过,对象还是太宰治。可太宰治却没有给中原中也机会细想,这种稀有的落寞只出现了不到一秒,他便又笑了起来,恢复了往日那般云淡风轻,“那中也可要抓紧时间对那个机车混混表白呐!”

 

“不然过几天中也就死掉啦!”太宰治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调皮口吻说出了尖锐残酷的字句,而这或许才是他的本性。

 

他又变回了中原中也熟知的那个太宰治。

 

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中原中也瞪着眼无声回怼着太宰治,他就知道对方不安好心!他就不该对太宰治怀有期待!

 

不用中原中也赶,太宰治这次是主动离开的,临走前他还“砰”地一声摔上了门,不知在撒什么气。中原中也心里大骂一句晦气,却不经意间在门口衣帽架看见了挂在上面的一个小袋子——里面有几盒感冒药和自己最爱吃的便利店便当。

 

太宰治是来探病的?那这人刚才在冲他撒什么火!中原中也气得直翻白眼,又吐出了几朵花。

 

03

 

中原中也迫不得已休假了,太宰治难得好心帮他向首领请了假,还替他做了不少工作,花吐症的事更是没对外吐露一星半点。中原中也在公寓里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咳花就是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成了个病秧子,只能趁身体舒服些时刷刷手机。

 

港黑没什么大新闻,就是阿呆鸟向中原中也抱怨了几次,太宰治最近气压低了不少,见谁怼谁,看谁都没个笑脸,尤其是对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到太宰治了,对方几乎隔三差五就来旗会酒吧找茬,还无缘无故给他加派了很多任务。太宰治在组织里名义上与旗会平级,但谁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干部人选,所以阿呆鸟也不敢得罪对方,只好忍气吞声。

 

中原中也安慰了阿呆鸟几句,他看出太宰治这是跟他闹脾气呢,但对方有什么可闹的呢?是觉得他生病耽误了工作?还是因为他有了暗恋对象?可他的暗恋关太宰治什么事,他又没说自己喜欢的人是……

 

中原中也脑内流动的纷乱思绪顿时被一股未知力量截流了,而后势不可挡的,不可抗拒的,那块毛玻璃上的积灰被猛力擦掉了,窗外的风景赤裸裸显现出来,他哑口无言,他退无可退。这就是放逐内心的后果,疾病让他软弱,让他没能再对自己内心潜藏的感情严防死守,他败北了,败北得彻底,他无法再躲避下去,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直面现实。

 

他的暗恋对象,也许是太宰治。

 

用“也许”,是因为他心里的确对太宰治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所以他喜欢太宰治吗?中原中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何为喜欢,也惧于去给这个词下定义。对一直看不顺眼的死对头有了不一样的感情这种事已足够令他胆颤了,太宰治一直以戏弄他为乐,过去的一年他们吵架、打架、整蛊对方,从不对彼此说真话,可他却对这样一个混账玩意儿该死的心动了。每次他和太宰治针锋相对,他都暗下决心今后要让自己更讨厌太宰治一点,让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见鬼去!但有那么几次,任务结束后太宰治将开完污浊的他背回宿舍,那几天还会对他超乎寻常的温柔,这样的太宰治又让他坚硬的决心有了碎裂的端倪。

 

他的情绪总是起起伏伏,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认为拥有强大的异能就可以搞定一切,在太宰治面前他开始小心翼翼,最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小心翼翼。他恨太宰治让他变得如此提心吊胆,他不再无坚不摧,他有所顾虑,这操蛋的感情,能让内心强悍的人都沦为一介懦夫,却无人能抵御它的诱惑,如果没有花吐症的出现,他想会一直陷下去,进而走向另一种消亡。

 

而得知他患上花吐症的太宰治究竟在别扭什么呢?一个不明朗的答案隐约浮出中原中也心底,花吐症带给他病痛的同时,也给予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最坏的结局无非是十天后他会迎来死亡,而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任何事都不足为惧。

 

黑手党这段时间没有大事要忙,太宰治此时应该还在大楼里浑水摸鱼直到下班。中原中也走下楼,港黑大厦离他住的公寓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他经过十字路口,却在街边看到了一辆卖鲷鱼烧的小摊,鬼使神差地,中原中也朝那个小摊走了过去,他指了指招牌上的红豆鲷鱼烧,向摊主示意要两份。

 

他也不知道自己买鲷鱼烧做什么,还要买两份。可能是见到这种甜品,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绷带怪的脸。

 

“红豆口味的就剩两个了,你很幸运啊!”摊主是个热情的年轻男人,他用纸包好鲷鱼烧递给中原中也,笑道:“前两天有个男生经常来买,还只买红豆口味,应该是很爱吃红豆了。”

 

太宰治喜欢吃红豆吗?中原中也接过鲷鱼烧时愣了愣,太宰治从没有主动提过自己喜欢什么,他总将自己的内心像他手上的绷带那样裹得一层又一层,捂得严丝合缝不见一丝光亮, 任谁都看不透,即便是与他算得上形影不离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咬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鲷鱼烧,红豆馅口感绵润,不甜不腻,好吃得出乎意料,所以太宰治是想跟他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吗?但他好好说句话会死吗?不过这也许就是太宰治独有的表达方式吧!中原中也不明白,也不理解,却觉出了几分对方这种不坦率下的可爱。

 

中原中也来到港黑大楼,意料之中地和无故早退的太宰治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太宰治看见中原中也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冷哼一声便打算越过中原中也径直离开,中原中也就知道太宰治不好哄,他认命地扬了扬手里的鲷鱼烧袋子,对方这才停下了脚步。

 

“有事?”太宰治挑眉看向中原中也,语气算不上好。

 

中原中也瞥了眼楼前进进出出的港黑成员,对太宰治摇摇脑袋,转身走了出去,太宰治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上了中原中也的步伐。

 

两人走到大楼后面一个偏僻的花坛,太宰治也啃完了手里的鲷鱼烧。中原中也犹犹豫豫,还是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你在闹什么?为什么要为难阿呆鸟?”他现在连呼吸都泛着痛,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太宰治眯着眼看完中原中也对他的责怪,原本还算平淡的神色顿时阴郁下来,眼里席卷着一场暴雨,“怎么?中也这是在为心上人打抱不平吗?可那个机车混混看起来并不知晓中也的心意呢!中也要我去告诉他吗?”他最后一句话的话音都在颤抖,语气凶狠,尾调却夹杂着退意。

 

他又说错话了。太宰治望向中原中也对自己投来的不可理喻的眼神,摇摇欲坠的内心几乎要跌到谷底。他又惹中也不高兴了,中也是不是更讨厌他了?可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不,才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是中原中也无时无刻都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缕目光。没错啊,他就是这般喜欢中原中也,喜欢得要疯了,要濒临崩溃了。

 

他数次撬开中原中也公寓的门锁,溜进对方的房间,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欣赏中原中也的睡颜,有好几次他都没能忍住去触碰对方肌肤的欲望。他用指尖轻轻触碰着中原中也细密的睫毛,那种感觉像是在触摸蝴蝶的翅膀,但他也只敢做到这一步,他害怕蝴蝶受到惊吓,展开翅膀抛下自己飞走了。

 

太宰治比同龄人早熟得不能再早熟,他清楚自己对中原中也怀有怎样一份难以言说的感情。他有时想给蝴蝶霸道地扣上玻璃罩,这样这只蝴蝶就是自己的专属品了,可他又不忍剥夺蝴蝶的自由,没有对天空的向往,蝴蝶就不再美丽了,他能做到的,只是不断去逗弄这只蝴蝶,让蝴蝶缠绕在自己的指尖。他时刻恐惧被蝴蝶抛弃,担心蝴蝶飞去别人那里,没人会比他更珍惜更在意这只蝴蝶了,输了感情的他从喜欢上这只蝴蝶起便丢掉了自我,像春天的稗子那般提心吊胆,唯恐被收割,被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为什么患上花吐症的人不是他?太宰治不免苦笑,得知中原中也心有所属后,绝望与希望便如同两条交织的藤蔓缠绕在他心中,一条带着刺,一条却能开出花来。逼问中原中也的暗恋对象是他十六年人生中做过的最冲动,也是最丧失理智的事。那一刻他不想再忍,不想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他受够了迂回试探,受够了自己的心口不一,而且中原中也喜欢的人未尝不会是自己,正是这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给予了他更进一步的勇气,所以在得到了否定答案后,他被那条带刺的藤蔓扎得鲜血淋漓。

 

二分之一的概率,他没有赌赢。

 

“我没有……咳咳!”中原中也急切地为自己辩驳,也顾不上用手机打字了,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在燃烧。有花瓣被吐出来落在了泥土里,他却无暇顾及,太宰治失焦的眼眸让他无措。那可是太宰治啊,他最厌烦,最抵触,但也是最信任、最为之骄傲的搭档,怎么可以露出这种要跌落进尘埃的表情?

 

太宰治的眼底聚起了微光。

 

“我,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咳!”中原中也越咳越凶,恨不得要将整只肺咳出胸腔,他又开始流眼泪了,周边的花瓣要将他淹没,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为他一直以来的逃避,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赎罪,万分之一概率的花吐症是对他的救赎,也是惩罚。

 

可下一秒,他的唇就被封住了。

 

“告白的话就由我来说吧。”太宰治微微俯过身,他双手捧着中原中也的脸,鸢色眼睛流光四溢,淡笑着拨开对方散在额前的发丝,“中也做到这一步就好。”

 

原来没有什么二分之一,从来都是百分之百。

 

蝴蝶自愿为他降落。

 

原来一株稗子也可以有一个属于它的,完整的春天。

 

Fin.

 

※题目来自余秀华的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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